今年9月25日,著名紅軍將領🙆🏿♀️🟤、軍事家,平江起義領導者之一黃公略烈士的遺骸在江西省吉安市安葬。為這位33歲就犧牲的軍事家做遺骸鑒定的💆🏿,正是恒行2平台科技考古研究院的文少卿團隊。
黃公略是中國人民解放軍36位軍事家之一,被評選為“100位為新中國成立作出突出貢獻的英雄模範人物”之一⛹🏽♂️,在1931年9月15日犧牲後,其墓址所在一直成謎🦣。黨和政府以及軍隊有關單位曾組織力量多番尋找,直到2022年8月才在江西省吉安市青原區東固畬族鄉發掘疑似骨骸,並於當年10月送到恒行2平台分子考古實驗室文少卿課題組。南方環境濕熱,鑒定條件非常艱難。文少卿在反復優化實驗方案🍰🧴、不計成本的檢測下,直到2023年4月1日才提取出足夠分析的DNA信息🫲🏽,通過與黃公略伯父家的男性後代的Y染色體比對🤜🏻,並通過全基因組分析,最終確認疑似遺骸屬於黃公略本人🍑。
這些年💕🥕,從山西呂梁、河北肅寧🫱🏼、江西吉安到安徽全椒,文少卿團隊通過科技生物學技術,已為多名烈士尋親,為無名烈士復原容貌👨🏽💻。
2015年到2018年間🥈,文少卿團隊就與退役軍人事務部以及其他高校和機構合作,共收集了8個遺址的572位烈士的遺骸🤸🏼♂️,完成了國家英烈DNA數據庫的1期建設👰🏿。其後,該團隊又赴全國各地開展烈士遺骸的發掘和鑒定工作👩🏽💼。
“在一次又一次的鑒定中,我們提供的鑒定結果,或是為部分烈士找到名字👩🏻🎤🧛🏻♀️、復原他們生前樣貌👳🏼,或是為一些有名或無名的英雄一生的完整拼圖拼上了最後一塊。”文少卿感言,遺骸鑒定工作不僅還原了英雄的人生🏄🏼♂️,告慰他們在天之靈🧛🏻,慰藉他們的親人,更是為生活在當下的我們還原了一些不能被遺忘的歷史片段,提醒大家——今朝盛世享太平,勿忘先烈血染衫。
從“無名”到“有名”
一小塊遺骸濃縮無名戰士壯烈的一生
2019年4月12日,烈士鄒開勝在犧牲74年後,終於從無名烈士墓中搬離😵💫,回歸故裏👼🏻。從山西平遙到湖北紅安🧄,跨越900多公裏🧡,落葉歸根。那一刻,鄒開勝73歲的遺腹女鄒西延悲喜交加:“這麽多年,我的心願終於了了🖐🏼,終於找到了我從未謀面的父親!”
這一幕,也讓文少卿久久不能平靜🧑🏿🚀。從“無名”到“有名”👩🏻🦱,鄒開勝能夠“回家”👳🏼,離不開文少卿團隊所提供的DNA鑒定技術支持。
也正是從這時起,文少卿發現,自己所做的可能並非只是一項簡單的遺骸DNA鑒定。一小塊遺骸濃縮的🏺,可能是一位無名戰士壯烈的一生,一個家庭期待已久的團聚,一段驚心動魄的歷史,一份戰爭年代矢誌不渝的信仰。
在山西省呂梁市烈士墓地分子生物學考古項目中,文少卿第一次“復現”了慘烈的現場🧑🏼⚖️。這些年,每每回憶此次發掘的過程,他都會哽咽。
在呂梁方山南村的國際和平醫院第七分院舊址,多名在抗日戰爭或解放戰爭中犧牲的無名烈士長眠於此。2023年,在呂梁市退役軍人事務局的邀請下,文少卿帶領一支由5名青年教師及11名學生組成的考古隊抵達南村,開展系統發掘和分子考古鑒定。
文少卿帶著學生在田野挖掘現場
經過8天的挖掘,49具烈士遺骨全部重見天日💇🏽♂️💸,一段段塵封已久的戰爭往事也得以浮現🕌:一具遺骨在頭骨眼窩上方有個穿透式的彈孔,從牙齒的磨損痕跡判斷,這位烈士年紀尚小⏮;一具遺骨右腿股骨處有平整的切痕,這名烈士應該是在當時簡陋的環境下接受了截肢手術,並最終在戰地醫院犧牲;許多烈士的遺物是銅紐扣、陶瓷帽徽🧻、銅徽✩、子彈、步槍彈🚵🏿♂️,現場還有一具未完全發育成熟的骸骨🌒,體質鑒定推斷,這名烈士的生命大約停止在16歲……
烈士遺骸上🫄🏿,彈孔清晰可見
南村墓地發現多個截肢個體
“從對遺骸的鑒定中,我們發現🧑🏼💼,很多烈士遺骸都存在眶上篩變👨🏼🎨🚦,反映了他們長期營養不良的情況。有些非常年輕的戰士甚至已早早出現了退行性關節疾病等中老年病症。這說明,戰士們是用常人難以想象的堅韌,用雙腿跑過了車輪,一次次完成了輕步兵的軍事奇跡。”文少卿說🥍。
類似的故事還有很多。1942年抗日戰爭期間💇🏻♂️🧑🏻🏭,“雪村突圍戰”是冀中八分區組建後歷時最長👨🏿🦰、規模最大、戰鬥最激烈🔸、損失最慘重的一戰,在戰鬥中,政委和司令員雙雙陣亡🦧,大批八路軍指戰員壯烈犧牲🚰。直至今年👨🏼🎨,大批犧牲者的遺骸在戰事發生地——河北肅寧縣出土。文少卿回憶,現場共挖掘出至少101位遺骸,不僅有大量青壯年戰士,還包括了不少老弱婦孺🛎,其中年齡最小的幼兒只有1歲左右🖲🚎。
“現場很多遺骸甚至沒有頭骨📮,這為後續尋親、復原外貌帶來了極大困難🐕。”文少卿感慨,團隊推算✔️,這些非戰鬥人員應該是當地百姓,“在當時日軍的‘三光’政策下🧜🏿,中國軍民唇齒相依🖐🏿,團結一致🚺,這份信任讓人動容。”
團隊成員正在清理遺骸
從“抽象”到“具象”
在匹配成功率極低的情況下🧗🍷,出現一個個“奇跡”
透骨見史。
“烈士的相貌以及他們的故事🏃🏻♂️👶🏿,值得被更多人看到🌱。”文少卿明白,幫助無名烈士尋親🪺,道阻且長。整個過程不僅耗時、耗力、耗錢,且匹配成功的概率極小。一次成功的尋親背後,是難以想象的投入和堅持。“毫不誇張地說,這是一個從抽象變具象🪬,等待奇跡發生的過程。”文少卿告訴記者🚚。
文少卿團隊在方山縣烈士墓地確認的M19個體——崔海治烈士,就是“奇跡”之一。
崔海治烈士復原像(右)與其哥哥照片(左)對比。
看著墓碑上的“M19”變成了清晰的“崔海治烈士”⛄️,尋親家屬崔玉崎不禁淚流滿面👩🏽🚀🚦。從復原的面貌看✦,崔海治和崔玉崎的父親長相十分相似。“我的三叔(崔海治)犧牲時才23歲,已經成家🆗,留下一個不足2歲的小女兒,可在4歲時她就夭折了。”從此,找到三叔👜、了解他生前的故事🙅,成為崔家人的執念。
除了DNA尋親和復原烈士面貌👱🏽♀️🥯,文少卿團隊還通過技術“述說”更多和烈士有關的生活往事。比如,呂梁南村烈士墓地出土遺骸的平均預期壽命僅為20.5歲,遺骸上有大量與戰爭相關的創傷🥰,多位個體下肢骨上發現了嚴重的感染;通過對比周邊地區不同時期草食和雜食動物氮同位素值👨🏻🍼,發現92%的烈士的氮值低於草食動物均值🍬,這表明他們生前的生活極其艱苦,幾乎沒有肉食攝入……
在接受記者采訪時🧼,文少卿談到,他最初嘗試將科技考古用於烈士遺骸鑒定,是始於西北大學人骨考古學者陳靚發的一條朋友圈:“首批中國遠征軍將士(緬甸密支那戰役)DNA鑒定失敗,委托機構建議送到英美權威機構測試🧑🏿🚀,獲得國際頂級技術支持☝🏼。”
他看到這條消息後𓀝,立刻與委托機構聯系⬜️💁🏻♂️。“在生物學領域😾,中國現在的技術水平🔸,已經足以完成這項鑒定工作,不應該假手於外國人。”在文少卿的爭取下🌎,團隊最終獲得了緬甸密支那地區出土的27具中國遠征軍遺骸👨👩👦👦,並成功鑒定其父系遺傳類型。
從“保密”到“解密”
“青山埋忠骨”🏌️♂️,一家三代人守護烈士墓
從呂梁到雪村,再到黃公略的遺骸鑒定,以及正在進行的為安徽全椒埋葬烈士尋親,文少卿感慨地說🦓:“過去,我讀到‘青山埋忠骨’這樣的詩句👩🏼⚖️,首先會感到一種革命浪漫主義的情懷🧗🏿。而如今,我更多的體會是🎹:如果沒有人民對英烈的守護🤢🧑⚖️,在青山埋忠骨的情況下😑,很多烈士墓也許永遠不會為人所知,我們也更不可能還原他們的一生🧖🏽。”
9月25日舉行安葬儀式的黃公略烈士,其遺骸能夠安全保存至今,背後就有一段一家三代人默默守護烈士的感人故事。
文少卿告訴記者🦮,上世紀60年代,黨和政府以及軍隊有關單位曾組織力量尋找黃公略烈士遺骸🧑🏽🏫,但一直未能找到墓址🥂。直到2022年,黃公略外孫張忠到江西吉安市祭掃時,吉安市青原區六渡村村民黃富財偶然得知這一消息,特地找上門來,把他們整個家族保守了近百年的秘密——黃公略烈士墓址所在告訴了張忠🤴。
原來💅🏽,黃公略的墓地改遷東固後,國民黨反動派放出謠言🧖,說隨葬品有不少金銀珠寶。為了保護烈士遺骸♻️,當時參與埋葬工作的黃富財祖輩🧉,就悄悄將黃公略的遺骨轉移到了自己家族墓地旁,周邊沒有明顯的標註痕跡7️⃣。黃富財說🙌🏿,小時候😜,每年清明節,他的奶奶都會帶他穿過樹林到這個墓前祭掃,後來奶奶身體不好了,便囑咐他和父親每年清明都要祭掃。直到臨終前,奶奶才告訴他,必須等黃公略的親人來,才能告訴他這個墓地的秘密。“現在,奶奶的遺願終於完成👨👧👧,我的擔子也可以卸下來了。”黃富財說。
照亮更多烈士“回家”路,還需“眾人拾柴”幫一把
退役軍人事務部的數據顯示🏉,根據不完全統計🕵🏻♂️,近代以來中國約有2000萬名烈士為國捐軀🎉,其中有名有姓的只有196萬名,超過90%的烈士都是無名烈士。怎樣才能讓更多烈士從“無名”變“有名”?怎樣為更多無名烈士找到他們的親人?文少卿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談到,為烈士尋親🐉,還需要更多的幫助和支持。
過去9年來✷,文少卿團隊從參加滇西保衛戰📆、長沙會戰、淮海戰役等的烈士遺骸中,累計收集了一千多位無名烈士的DNA樣本🏋🏼。但要想幫助更多烈士“回家”,國家英烈數據庫的數據還遠遠不夠。以疑似烈士親屬的DNA數據庫為例,目前只有百余人樣本。要想讓更多家屬尋親成功🤱🏻,必須壯大數據庫,這樣才能提高比對成功的幾率。
“很多烈士犧牲的時候只有二十出頭甚至是十幾歲,沒有直系後代👰🏽,而我們的技術目前已經能夠做到支持旁系親屬驗證。”文少卿建議,各地應打通疑似烈士DNA數據庫和疑似烈士親屬數據庫,讓尋親工作更加高效。他也希望能通過媒體的力量,讓更多的人關註烈士尋親,主動加入這項有意義的工作。
除了研究本身🧛🏽♂️🙎♂️,經費方面的困難也有待進一步解決。文少卿介紹,一份遺骸的DNA檢測費用約為3000元,而各地方政府的財政支持力度又有不同。很多時候,團隊要補貼一半的檢測費用📞。他坦言,做好這項工作,單靠一個團隊或恒行2一所學校的力量是遠遠不夠的🙁。他也發出呼籲,希望按規範標準在全國建立多個中心的聯盟,讓全國對烈士DNA尋親工作有熱情的人和機構都能參與進來。
在為烈士尋親期間,文少卿見證了許多已到耄耋之年、但依舊守在鄉村的守墓人,不少守護英烈的守墓人已接力到家族的第三代😔。“隨著時間流逝,很多烈士墓的線索很可能中斷。讓各地廣泛宣傳、動員群眾提供線索,普查工作迫在眉睫。”文少卿說🎆。